沒有朋克音樂,日子真的沒法過

撰文:王丹青


這是一個北京90後,從北京走到臺北,熱愛音樂,創辦廠牌的故事。


王丹青,輔仁大學在讀博士生,學業之外,他還是臺北地下音樂廠牌愁城的聯合創辦人,音樂在他的生命中,舉足輕重——


“直到有一天,從虛無的陰溝裏爬了出來,才發現沒有音樂,確切地說是沒有朋克音樂,日子真的沒法過。”


2008年的夏天,我離開北京,去武漢讀書,從此便不斷行走於城市之間。


有人追求漫遊,像 Janet Wolf 在《不可見的漫遊者》(The Invisible Flaneuse, 1991)中寫到的:“漫遊者是現代英雄,他體驗着城市生活......自由往來於城市之中,觀察着一切,同時也被別人觀察,但是他不會與他人交往”,彷彿童年時遭遇路邊的麻雀,既不敢向前,也不想後退,只能站在原地與它對視。也不知道是我怕它,還是我怕它怕我。但所謂行走,卻一點兒也不雅緻。總要有些計劃,總要有些目的,要時刻盤算着路線,總是行色匆匆。


行走實在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,而這些年,我也是這樣平常地走過來的。所幸,行走於城市之間,總會遇到不同的人,也會聽到不同的音樂。這九年半間,讓人忘不掉的音樂還是不少的。


武漢


事情要從18歲離開北京的時候說起。那一年 SMZB 樂隊出了《Ten Years Rebellion》那張專輯,一下子就擊穿了年輕氣盛的我。2008年的春夏之交,我每天都坐立難安,總是反覆聽那張專輯,想象着武漢到底是個怎樣的城市,這座城市裏是不是遍地都是朋克,恨不得馬上出發。直到看見武漢陰沉的天空、急躁的路人,還有當時尚未翻修完,破敗的武昌火車站,我的心總算踏實下來了。因爲這樣的城市,定能孕育躁動的人。


SMZB 的《Ten Years Rebellion》,就是這張專輯把我帶到了武漢


迷戀着 SMZB,在武漢的那幾年,我總是流連於魯磨路。VOX 也好,Folk Hand 也罷,還有早已被清理的大張村、華科墮落街,都是步行超不過十分鐘的地方。在魯磨路不省人事的時間,也許比在學校還多。


然而,那些年最常看到的樂隊,並不是 SMZB。只記得有那麼一段時間,無論什麼樂隊在 VOX 演出,AV大久保都會做暖場樂隊,搞得當時的朋友開玩笑說想要把 AV大久保和總在成都演出的海龜先生換換,實在是不想再看了。當然 AV大久保還是很好看的,尤其是他們後來《一品國際》那張專輯,從封面到內容都是心頭愛。除了翻唱戶川純的《赤い戦車》,我最喜歡的要數《舅舅》這首歌了。


如果說我選擇去武漢的理由中,SMZB 佔了很大一部分的話,離開時,我依然聽着他們的歌。2011年底發佈的《江湖大逃亡》,是我離開武漢前聽得最頻繁的一首。而我對於武漢的記憶,也大概都像那首歌裏寫的一樣:比如在珞喻路上狂飆的公車,比如暴雨後泡滿游泳客的東湖,也比如我18歲時,第一次戰戰兢兢地走進 Wuhan Prison 古着店,喝的那瓶行吟閣啤酒。




臺北


離開武漢之後,我便去了臺北。要說去臺北有什麼原因,其實也沒什麼稀奇的,無非也就是還想換個城市生活,不願早早回家罷了。


在臺北的頭一兩年,瑣事纏身,頭腦虛無,音樂也沒認真聽。除了偶爾幫朋友的樂隊彈彈貝斯,或打黑工教小朋友烏克麗麗,我的生活好像和音樂也沒什麼關係。直到有一天,從虛無的陰溝裏爬了出來,才發現沒有音樂,確切地說是沒有朋克音樂,日子真的沒法過。於是,我便在臺北的各種音樂現場中,尋找雞冠頭的影子。說來也巧,當時我的同班同學裏,就有一個玩朋克樂隊的。現在無妄合作社的貝斯手謝碩元,當時正在給朋克樂隊罷黜者打鼓,只不過那時的他,比起朋克,看起來更像是越南的 HKT組合成員。


屁孩時期的罷黜者,也是臺北少有的 Old School 了


2012年左右,在臺北還留着雞冠頭的樂隊,除了罷黜者,還有稍年輕一點的暴民和失心瘋。這三個樂隊總是一起演出,而臺下的觀衆始終也沒有幾個。在這種門可羅雀的現場外,大家常常一起醉着在羅斯福路上閒逛,一來二去之間,人和人很容易地就熟絡起來了。然而正在我覺得好不容易找到臺北的朋克場景時,2015年初,這三個樂隊又都不玩了。那之後的一整個夏天,臺北彷彿都死氣沉沉的,沒有喜歡的音樂,也不知道無所事事時該走去哪裏了。


但無聊並沒有持續太久。2015年底,由上面那三支樂隊的成員打散重組的共犯結構又冒出了頭。比起靠着年輕氣盛胡作非爲地玩樂隊,共犯結構在創作技巧和生活態度上都更爲成熟。這支樂隊,也成了我在臺北最喜歡的樂隊之一。也正是這支樂隊,讓我第一次見識到了,什麼是生於街頭,邊走邊唱的朋克。


東京


共犯結構在東京街頭的演出,發生在2016年的夏天。那時,臺北的這羣狐朋狗友已經有了一個叫愁城的團體,開始認真地鑽營起音樂了;在東京,愁城的大家也結識了許多在東亞各地探索 D.I.Y. 音樂文化的好夥伴。





2017年7月,愁城在新北一間鐵皮倉庫內舉辦活動


在東京的日子,也許是近幾年裏對我最爲震撼的。無數聲勢浩大的巡遊,無數賞心悅耳的樂隊,無數次爛醉於公園、車站和朋友的寓所,走在東京街頭,縱使兩旁的廣告牌上都是看不懂的符號,異國的土地也因爲有摯友的相伴而不再陌生。 


那段時間,我最愛的兩首歌是沖繩樂隊 ALKSLK(意爲“三千諸法”)的《I don’t you, you don’t I》,和東京樂隊 The Rodeos 的《心を溶かしきる言葉の洪水の中で》,雖然至今我也不知道這兩首歌唱的究竟都是什麼,不過語言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事。在喜歡的音樂中,你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;也是在喜歡的音樂中,我醉倒在新宿的街巷,摔斷了手指。


東京歸來斷了手指的我


胎死腹中的樂隊和我愛的音樂


去東京之前,我與罷黜者的貝斯手李尚儒已經有了要一起玩樂隊的計劃;從東京回到臺北,算是更明確了我們究竟要玩什麼。每個週末,我都會從南邊的永和,穿越整個臺北市去內湖找李尚儒。在面積不大的臺北,這也算是遙遠的距離了。


除了寫自己的歌,我們最常聽的要數 Gogol Bordello 和 Modena City Ramblers。也許比起三大件的朋克樂,民謠朋克或當代民謠對我來說更能打動人心吧。正如 Modena City Ramblers 在《I Cento Passi》(意爲“一百步”,與 Giordana 的電影同名)中寫到的:“如果你願意向前,請不要害怕。大聲叫喊着,沿着你的方向計數百步”。成日寫歌、編曲的時光妙不可言,有了明確的方向,似乎生活中就不再有煩心事了。


然而,好景不長,事與願違。當我終於好像要在臺北安定下來時,樂隊卻胎死腹中了。行走,還是因爲行走。行走彷彿是一些人的宿命,但這次,走的人不是我。2017年的春天,在樂隊剛有走上正軌的跡象時,樂隊的手風琴手卻不得不因爲工作離開了臺北。而他的目的地,是我的故鄉,北京。


命運是有趣的東西,不總是讓人相信,但突如其來的時候,也叫人沒有辦法。密謀許久的樂隊仍然胎死腹中,但這段歷程總算讓我清楚了,自己最愛的音樂,究竟是什麼。


(說句題外話,當我離開臺北再次回到北京時,拉手風琴的那個爛人又辭職回了臺北,而且還是我送他去的機場......!!!)


北京


九年半之後,再次回到了北京。雖然不是落葉歸根的年紀,但拔腿就走這件事,卻越來越難了。北京這座城市之於我,現在談不上有多熟悉,卻也肯定不算陌生。北京的樂隊也是一樣,可聽的、好聽的音樂有很多,一時間要說清楚也沒那麼容易。最近聽的新樂隊不算多,但 Casino Demon 的《你好,雷歐》倒是單曲循環了不少遍。


貝斯手劉昊寫歌詞依然精彩,同 Dancers 時期的《站錯隊》、《電腦人兒》一樣,與人爲善、大智若愚,並且對於俏皮話有着瘋狂的迷戀,聽起來總有種1990年代電視劇插曲的感覺。對我來說,這種直白又不失靈巧的表達,也許就是最能代表北京的敘說風格。同理,人體蜈蚣樂隊2016年發行的《週末朋克》和龍膽紫2013年的《W.T.F.》也是我反覆在聽的專輯。並不是新的樂隊、新的歌不好聽,而是在舉重若輕地表達日常生活方面,這兩張專輯正是北京街頭的聲音。


最後


行走於城市之間,成日顯得焦頭爛額,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給浪費生命的自己遮羞。不過,當你決定邁開腳步,時間的枷鎖自然就被衝破了。從來不奢求漫遊,日常的步履同樣可以給你忘不掉的經歷。關於城市的記憶,關於城市的音樂,還有那些城市裏的人,每次想起總是歷歷在目。


無妄合作社《開店歌》MV


如同無妄合作社這支 MV 裏所拍攝的,好友們日夜奮鬥的地下室,無數次穿行其間的菜市場;嚼不完的檳榔,看不厭的街景,還有永遠飄着鹹味的臺灣地區北海岸;主唱郭力瑋的那臺 Matrix 小汽車載過各式各樣的人。行走於城市的記憶,即使匆忙,也難磨滅。


昨日臺北,攝氏25度;北京,雪。


(本文圖片來源:王丹青)




校對:凍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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