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都老了,不是嗎?
很久以前,還沒有社交媒體的年代,有一首MV忽然流傳起來,是Mr. CHILDREN 的 “KURUMI”。
講的是四個心如死灰的中年人忽然綻放了生命的花火,重組樂隊爽了一次,然後又回到灰色的日常。
他們在那一天裏,在婚禮上演唱,在老人院演唱。
觀衆們只是致以禮貌的點頭和溫和的拍子,像在夏天的某個慣常的下午,偶然看見天空中升起一束煙花,並不以爲意:大概是誰家新年沒放完的,被孩子翻出來點了吧。
日常的慣性是如此巨大,以至於沒人認爲一次爆炸可以改變生命的軌跡。
甚至連點燃它的人,自己也這麼想。
我把這首MV 用郵件發給前老闆看。他回我四個字:老淚縱橫。
他五十多,年輕時組過BAND,那時是國際公司的創意領袖,年入幾百萬。
對了,創作這首歌的MR CHILDREN,是日本最成功的流行樂隊之一。
幾年前,李宗盛的“山丘“忽然在微信裏傳開。
中年人照例老淚縱橫,甚至有朋友投資做了款白酒,就叫“山丘”。
我不喜歡它。
我認爲這是一箇中年成功者的矯揉造作——世界對你很好了,你站在山頂,兒女成羣,財務自由,還要感嘆翻過去沒人等候。
除了前半生自己作,你大部分人生感慨其實來自心肺不足和缺少核心肌肉。
十幾年前,我認識彭磊。當然他肯定不記得我了。
那時他還窮,可能現在也窮——我組裏的孩子經常找他幫忙畫點小漫畫。
他收費在衆多wander裏算不便宜,但畫風古怪有趣。
他在衚衕裏開了個鐵皮玩具店,我曾光顧。
那小違建不足五平米,上着掛鎖。等了好一會一個穿着短褲的女孩子懶洋洋過來開門。
房間裏堆滿了從倒閉的街道工廠裏淘換來的鐵皮玩具,瀰漫着潮溼發黴的氣息。
他極像我的很多發小——長着一張無所事事的臉,有孤獨的自我的愛好,從事着沒有前途的工作。
我看“鐵西區”,最喜歡的是豔粉街那集。昏暗的小賣部裏,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年,和五十幾歲的老闆一起抽着眼,看着地面,時間靜止,無所依賴,消磨人生。
彭磊給我同樣的印象。
我們都搬走了,他留下了。
他仍穿着十幾年前的黑牛仔服,照樣是遊離的視線,含糊的笑容和微駝着背,搞着那些毫無起色的玩意兒。
如果我是和他一起長大的,可能哪天在館子裏碰見他,會驚詫地問:“啊?你丫還搞樂隊吶?臥槽!”
當然,更有可能我早被他拉黑了。
我每兩週都要去一次阜外醫院取藥。
開藥的大夫是個嚴厲的南方女人。
如果換成你是她,年復一年應付那些領醫保的老人,也會長話短說也會不耐煩。
週一下午人少,我前面只有兩位。一個老頭,一個老太太。
老頭領醫保藥的日子沒到。
女大夫說您要不自費吧,六塊四毛八,省得再來一趟,要是六十四塊我就不建議您自費了。六塊四毛八。
老頭下了半天決心,點頭讓大夫開了單子。
他拿了單子牽老太太的手:走吧。
老太太乖順地跟他走。
女大夫給我開藥時忽然跟我說:“那老太太好像癡呆了。。。。。。唉。真是的。唉。。。。。。”
我無話可說。
從醫院出來,天像下火。太陽骯髒昏黃。北京顯得特別魔幻。
我要騎自行車回望京去。
耳機裏一遍一遍放着彭磊的“花火”。
我想:我們都老了。不是嗎?
那天看彭磊唱花火,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。
他如今就像一團花火。
他最有資格唱這樣的歌。
因爲我知道他43歲了。
他是那個唯一留下沒搬走的人。
對了,我跟彭磊只說過一次話。
我禮節性地捧他:“歌不錯不錯!”(其實沒聽過兩首)
他問:“你最喜歡哪首?”
我說:“我不想失去你。”
他樂了:“俗。”
幾年以後,我遇到了人生重大變故,從北京開車到呼和浩特的路上,一遍一遍放這首歌。
它是那種無所謂又無奈的哀傷。
我們除了接受生活,好像只有這樣。
<我不想失去你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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