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第一女鼓手石璐駛向雲外,天真勝似花開

圖片來源:刺蝟樂隊微博圖片來源:刺蝟樂隊微博

《樂隊的夏天》總決賽前夕,一個極其酷熱的北京夏日,我們在五環外的一間咖啡館見到了刺蝟樂隊的鼓手石璐。出乎意料的是,節目中綁着兩股標誌性辮子的石璐換成了一個清爽利落的短髮。


綜藝節目《樂隊的夏天》將石璐推到了大衆,她是樂隊行業少數的女鼓手,同時也是圈內公認的“中國第一女鼓手”。短髮造型是節目組建議的,他們請了北京很有名氣的髮型師爲晉級樂隊改變形象。“說什麼都沒用”,一開始石璐抵抗,但造型師的一句話打動了她,“ 短髮更高級,更配你們的音樂。” 就在這個瞬間,她同意剪頭髮了,“我倒看看什麼叫高級的髮型。”


這正如石璐36歲的人生中做過的多次重要決定,異常感性但又非常決絕。從14歲學習打鼓到大學加入刺蝟,和主唱趙子建交往七年分手七年,離開音樂又迴歸樂隊,再到如今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後,成爲一名單親媽媽,石璐的故事從未失去天真和坦蕩。


也許,她並不完美契合Hear Her欄目的嘉賓標準,也不能給大家提供所謂的成功路徑,但我們希望打破一些世俗標籤,提供另一種視角:一位女性是不是可以過一種“沒有那麼正確”的人生?是不是可以從心所欲,順從天性?哪怕她曾經迷茫、痛苦、焦灼和經歷過絕望。


她的故事代表一種更豐富的人生可能;她擁有的敏感樂觀,蓬勃的生命力和忠於內心的堅持讓她與衆不同,迷人而自洽;在絕大多數由男性掌握話語權的樂隊行業中,她可以不借由性別,讓更多人聽見她的才華。


刺蝟樂隊鼓手石璐 刺蝟樂隊鼓手石璐 

以下爲石璐口述:


我血淋淋的綜藝感

《樂隊的夏天》節目組之前給我發過兩次微博私信,我一看“什麼玩意兒”,騙子吧,也沒太在意。公司突然也跟我提這事兒,我就覺得騙人怎麼還這麼執着啊(笑)。


然後就約見面聊一聊唄,約在主唱趙子健公司樓下,一桌子都是女的,而且都是比我們小很多的90後,聊了四個小時,他們拿着一個攝像機擱桌上,還要錄像。聊完以後,我覺得這個節目組做事挺認真。 


當時打動我們的是說這個節目沒有排名,就是把樂隊圈在一個範圍內,大家誰贏誰輸都無所謂。還有就是我們剛發了一首新歌《火車駛向雲外,夢安魂於九霄》,公司也幫着宣傳了,但畢竟是獨立音樂,範圍不廣。我就覺得,比賽結果不重要,不管是不是被淘汰了,最重要的是我們唱出來了,把歌留下來,節目視頻留下了,就夠了。


參加第一場就有點不一樣了,節目組宣佈31支樂隊只選出16支時,大家已經開始在乎排名了,血淋淋的現實。但我覺得不能太在乎,因爲水平就這樣了,你能怎麼着,只能說發揮得好一點。


這段時間,我們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這個節目裏了,隔天排練,間隔幾周去錄節目。我知道節目裏有時候我說話挺難聽的,自己回家一看節目,沒照顧別人的情緒,尤其老懟趙子健,咱不能這樣,人家子健對我挺包容的。他說,就是因爲你長這樣,人家都不跟你計較。


節目說,我是中國第一女鼓手,錄音不用修音。這評價太高了,可能確實也不用特別修,但肯定還是得修。單論打鼓的技術,我肯定不是頂尖的,只是我比較適合刺蝟樂隊。


打鼓這件事,女孩和男孩比,歪招比較多,更靈動。男孩比較生猛,圈子裏確實打得好的男鼓手挺多的,我也跟他們身上吸收了一些東西。但女鼓手面臨最大的挑戰是體力,你得扛下來,比如一巡演,坐動車,路上託運,你得自己拿那些東西上上下下的,男孩也會幫你,但主要還得靠自己。再比如星期五演完了,只能睡一下,第二天一早就要趕去下一個城市。就這種時候你是不是能“吭吭吭”一直堅持下來,上臺還能情緒飽滿。


曾經有人把我拉進一個鼓手羣,我不愛說話,更喜歡跟吉他手、主創人員聊音樂,對,我會說海龜先生,你們和聲是誰唱的,真好。打鼓打到最後玩的是音樂。


我們這個圈子有一個微信媽媽羣,新褲子彭磊的媳婦也在裏頭,她說,《樂隊的夏天》完了之後,石璐一定火了。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,個人不重要,樂隊走起來纔是真的走起來。起碼以後有人約採訪不會再問我們爲什麼叫“刺蝟”了。


微博粉絲現在確實在漲,我也不點粉絲數,想攢到一定程度一起點(笑)。私信現在也看不過來,印象最深的一個私信跟我說:姐姐,我非常喜歡你,但是我有一特好的建議,就是你不用喊麥,平靜地朗誦出來歌詞也可以。我心說,You can you up!我的音樂都那麼噪了,平靜的朗誦誰聽得見啊。


怎麼說呢,做綜藝太開心了,現在不開一個特亮的燈,不對着攝像機,我有點不會排練了,覺得怎麼這麼昏暗,這就叫我血淋淋的綜藝感。


現在我們野心不是隻要唱作品就行了,我和子健達成一個共識,怎麼也要進八強,因爲節目組會安排八強巡演,合同裏簽着呢,以後演出費能更高點。


這個遊戲我玩得好

我媽是少年宮老師,從小讓我學鋼琴,五歲按着我,我特別不愛彈鋼琴,你想啊你正跟小孩玩的高興,然後你媽叫你回家彈琴,正想看動畫片,你媽又叫你抓緊時間練琴,擱誰誰能喜歡啊沒有童年,太痛苦了。我當時逮着少年宮老師就問,您知道鋼琴是誰發明的嗎?我想把那個人給殺了。


打鼓就真的不一樣了,14歲時,少年宮成立了管樂團。我跟着敲了敲鋼片琴和鈴鼓。老師一下感覺這孩子還行,就說你留下吧。


對我那麼大點小孩來說,打鼓真是一件如魚得水的事,所以我不從來不是因爲聽了誰的歌,看了哪場演唱會,覺得必須幹這個,我是真的因爲這個遊戲我玩得好,我愛玩,越愛玩,玩得越好。高中就一直在學校樂團打架子鼓,我練的也不刻苦,一星期只專注練三個小時。


後來我考上中國傳媒大學學錄音,遇到後海大鯊魚的鼓手小武,他介紹了好多搖滾樂,我就覺得這東西挺爽的。


然後他又介紹我去刺蝟樂隊,他說話北京腔,原話是:我告訴你,你打他們那東西白玩兒。我先聽了刺蝟的歌,覺得挺合適,是我想要的那種音樂,就覺得這麼多年的憤怒和壓抑終於有地兒釋放了。


有一次我跟新褲子的彭磊聊,他說所有人組樂隊都不是爲了開心,都好像有什麼話想說,說不出去;有壓抑埋在心裏,想有一個出口,都是因爲“不高興”才一起玩樂隊的。


第一次見趙子健,他穿了一件黃色衣服,顯得更黑了,我穿了一小碎花汗衫,那個汗衫陪伴了我好多年,現在想起來挺土的。我之前看過趙子健照片,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,我們倆以後肯定會發生什麼(笑)。


那次說去和他們排練,子健說要來接我什麼的,特別拉好感。排練時,我打了幾下鼓。子健說,一聽你敲鼓,就覺得是我想要的聲音。然後大家開始正經談,怎麼演出怎麼排練。


以前趙子健有一個樂隊,叫失控體,歌名都是《活在茅坑下》《中性人》《喝多了》什麼的,真太狠了,而且歌也是那種地下的可以入土用的狂躁,作品挺棒的,但是接受的人肯定少之甚少。他要還堅持那種風格,我真跟他玩不下去,太憤世嫉俗了。


子健靈就靈在好像沒怎麼着就開始改變了,就知道怎麼合作大家更舒服。那時候挺美好的,我們處在朦朦朧朧的一種曖昧的狀態,他知道我可能更喜歡什麼,比如說他喜歡 nirvana ,joy division ,更搖滾樂和直接一點,但是我喜歡blur,new order,更旋律一點的東西,他就開始做融合,也不商量,也不說,結果呈現出來才知道他動過腦子的。


他寫歌也挺出人意料的,挺俗的套路,能編出挺好聽的旋律。他到現在都是自己在家用一個箱琴,想一個大概,然後到了排練室我們再按自己的想法實現。說白了,刺蝟所有經典的作品,都是他直接拿箱琴彈的。


那會兒一邊上學一邊排練演出。200塊錢演出也去,30塊錢也去,還有一次十塊錢一張票,就三人坐在臺下,其中一個人還是酒吧老闆。


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北航的畢業演出,結尾歌詞是“沒有結尾,匆忙的生活是爲了誰”,唱完我直接把鼓槌往天上一扔,趴鼓上哭得稀里嘩啦,覺得可惜了,我們這東西這麼好,什麼時候才能被人發現呢?


玩到第三年,我分手了,子健也分手了。有一天,他就開始說服我,真是說服我,說在一起吧。其實我也挺喜歡他,我比較外貌協會,那時候特喜歡blur的主唱,個特高,唱歌的時候駝着背,但肩膀特別平,我好喜歡,然後有很多瞬間,我排練打鼓的時候看着對面的子健,感覺他就是blur主唱那樣的,特別帥。


但我真覺得夫妻店挺可怕的,他就跟我說,你看哪個哪個樂隊,人家也是夫妻。最後我就只能從了(笑)。


刺蝟樂隊:中間是石璐,右邊是主唱趙子健 ,左邊是貝斯手何一帆刺蝟樂隊:中間是石璐,右邊是主唱趙子健 ,左邊是貝斯手何一帆

爲了音樂我們必須得分開

大學畢業後面臨的問題是到底做樂隊還是上班,那會大家都是摸着來。我專業學錄音,做過一陣電視劇動效,比如槍戰戲,啪啪一打打一天,我一做就是精神高度集中一整天,也沒有周末,強度太大了。不是簡簡單的上班打一卡,然後上一淘寶就完了,任務強迫你一天必須幹完一集,幹不完就拿不到錢。那時候,我晚上排練,臉都是綠的,狀態特別不好,排練繼續不下去。不用說做音樂了,我已經開始不喜歡聽音樂了,因爲錄音跟聲音太近了。


後來乾脆把工作給辭了,我覺得那是拿命換來的錢。常年無休,每天工作12個小時,工資8000塊錢,圖什麼呢?生命全都被搭進去了。


玩樂隊第一我喜歡,第二自己能把控時間。那是2007年吧,刺蝟已經簽約摩登天空了,也算走起來了,雖然錢不是特別多。除了在刺蝟打鼓,我還去其他樂隊客串,賺一些演出費,算下來和上班賺的差不多。


當年我的很多技術都是趙子健點撥的。比如我感覺怎麼着都不對,他會說,你先在這首歌裏,甭想那些複雜的,與衆不同的,先把自己放鬆下來,投入到音樂裏,咱們得在一個頻道上,自然就有了。


很多時候他也會把我給激怒了。就像《樂隊的夏天》播出排練的那段戲,我真的和他急了。他倒不是說存心讓我急,好多時候是無意的,特別小孩。所以我們倆再也過不到一塊,談了七年戀愛,最後分手也是因爲他心智不太成熟。


爲什麼七年才發現,我早幹嘛呢(笑),因爲我是一個比較保守的人,能忍就忍過去了,得過且過,就是認了那種狀態。其實早就發現可能有一點不對了。


那會我們在鼓樓租了一小平房,一個月才400塊錢,就住在那衚衕,不說有多苦了,我就說一個故事,我們有一年去美國巡演,倍兒開心,等再回家的時候,因爲周邊擴建,挖土機什麼的進衚衕了,把磚牆都給敲了,我們家屋的玻璃都碎了。你想想,你一回家,玻璃都被大面積打碎了,屋裏本來就不到15平米,牀上地上還都是玻璃碴子爛樹葉子,這根垃圾場有什麼區別。瞬間心都涼了,開始思考自己做的一切有什麼用,對自己的生活一點改善都沒有。


主要我跟他住過的那個平房太艱苦了。就一間屋子,冬天的時候,我做飯,用電磁爐只能把電磁爐甩門縫外頭,然後就跟那炒一茄子,迎着風,我當時被自己感動了,自我說服,慈母心氾濫。我就覺得哪個姑娘要是對我這樣,我可能就跟她一輩子,誰都不會再變了。


從一開始我爸媽就反對我倆在一起。記得刺蝟第一次外地演出的城市是石家莊。因爲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夜,我就怕我爸擔心,所以想着晚點告訴他。晚上出發,我憋到中午才說,我爸一下就火了,當時的貝斯手博軒說,叔叔您消消氣,我們再商量。剛掛了電話,我手機正好在我爸手裏,就收到趙子健的短信,原話是:青春是用來抗爭的。我爸一怒之下把手機砸了。


給我鎖家裏了,不讓我出去。我拿鑰匙從窗戶扔給樓下遛狗的人,他幫我把門開了,開了以後,我就去西站了,結果我爸在西站候着我呢。


我爸說,他要跟誰抗爭?你知道吧?一下就把趙子健全盤否定了。青春用來抗爭的?你不覺得好笑嗎?我就記住這句話,太好笑,趙子健好像一直活在一真空裏,社會化程度有點低,我覺得他最後就只剩這點少年感了。


但是說實話,後來生活變得不是特別的開心,有點像家庭主婦的狀態。白天主婦,晚上打鼓。我記得我還零零散散又回去上過幾天班,但每次還是不行,反反覆覆這樣。


兩個人也開始互相埋怨了,最後來來回回,已經走不下去了。我也開始反思,我之前覺得他說什麼都是對的,後來開始覺得一個女孩應該有自己的生活,自己的思維。我覺得,爲了音樂我們必須得分開,沒準分開做音樂還能稍微愉快一點。


我從來沒想過離開刺蝟,樂隊就好像我們兩個人的孩子似的,你再對不起誰,你們倆吵成什麼樣,不能對不起孩子。另外,子健的作品確實我覺得還挺耐聽的,是好東西。


分手就是我給他打一電話,我說,我搬走。他說,你先別走。他當時正在上班,打一車就回來了。我正收拾東西,我也把我爸叫來了,把我爸叫來就是爲了堅定一下自己的決心。當時我印象特深的就是他在那兒哭着說,叔叔,我們要的是自己的生活,石璐,我的淚水都是爲你而留的。然後我爸也挺逗的,和子健說,我告訴你,你就是鱷魚的眼淚。


音樂那個東西先離我遠遠的,別煩我

分手後,我緩了半年,情緒調整好了,再排練。


確實音樂比原來更好了。之前在一起時,他也會認可我好的部分,但是我自己不太自信,不自覺被他帶走,很多創作的部分不是他先否定,而是我心裏不肯定。我覺得很多男女都很優秀,但是作爲情侶在一起不是一個健康的合體,女性確實需要獨立的空間,也需要獨立思考的能力。


現在我提一個建議,子健用五分鐘找各種理由,說我就這樣。我就不理他了,一不理他,他就說,行,就按照你這個行了吧。這次《樂隊的夏天》排練,他本來寫了一首歌,又寫另外一首歌。第一首歌雖然好,但他覺得編不下去了,第二首歌,我聽着生無可戀的狀態,特難受,我沒靈感往下編。我就說,你要不然讓我再聽聽第一首歌,我謝謝你了。他說,行,我再陪你玩一下第一首歌。然後一玩,他說好像也還行。你知道嗎?他會稍微變角度了。如果我是他女朋友,這個事兒就是他說了算,如果我是他一個客觀的搭檔,他會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,我不再是說他一附屬品了。


後來我也談了幾段戀愛。那陣子跟子健的狀態也特別不好,他見我有點呲牙咧嘴的(笑),我都覺得是不是你身體不舒服,我特害怕。


然後認識了我前夫。第一次見他時感覺有點像從老電影裏走出來的人,戴一帽子。演出結束後。他要了我一微信,然後聊天就好了。


然後結婚懷孕。懷孕後期,我自己狀態不是特別好,天天哭,挺抑鬱的。我媽都不敢跟我說什麼,有時候我走着走着路,低頭繫鞋帶,一擡頭又哭了。已經想不到做音樂了,音樂那個東西先離我遠遠的,別煩我,我先處理自己這些個事兒。


決定離婚就是一瞬間,因爲一件小事,但是在我看來突破了忍耐底線,具體就不說了,就那一個瞬間,我就想:我必須離,去你媽的。對,就真是去你媽的,沒法過了。


我其實不在乎自己是一個單親媽媽。沒結婚之前大概30歲那陣子,每次演完之後給自己玩大了,第二天早上一醒,我就看着小區那個大花園,有孩子老人,在那曬太陽,歡聲笑語的,我覺得那纔是天堂,突然就覺得有沒老公無所謂,如果能有一個孩子相互陪伴一生,挺幸福。


大家都對我們這個圈子的女生有刻板印象,覺得一個樂隊的女鼓手,我應該跟男的天天玩的,怎麼沒有花臂?但實際我是一個挺乖的女生,而且挺孝順的,是個特別顧家特別有歸屬感的人。


我在別的樂隊可能就不是石璐了

離婚之後,我覺得我活過來了。


現在想起來那段日子,我性格還真的挺頑強的。我總覺得生活都那麼不好了,人真的只能逼着自己往上走了。我的朋友就經常嘲笑我說,就是一個大便放你這,你都能說沒事,能往下走(笑)。


我懷孕生孩子前後,刺蝟狀態挺不好的,確實有點走不下去了。當時,刺蝟又找了一個鼓手,我特別理解,爲了維持生活,賺演出費。子健跟我商量過,我說,沒問題。我沒考慮自己特多,既然我沒有能力跟你們一起奮鬥,那讓別人跟你們一起走。


記得產後復出第一場演出是去了南京的一個音樂節,當時孩子才六個月,我還在哺乳期,就帶着孩子一起去了,我媽也陪着我。我就覺得,這樣演出也不是不可以,挺好的,挺不一樣的。


一上臺,胸脹得擡不起胳膊來了,但還是挺興奮的,就是感覺我又回來了,一種歸屬感。


我特別肯定的知道我是不可被替代的,我恰好適合刺蝟這個樂隊,一些鼓手打得再好但不適合。趙子健也是這個意思,就是刺蝟樂隊必須得是我和他都在,最起碼的。如果沒有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,都不叫刺蝟。因爲我們的合作太熟悉,太默契了,換一個人,這東西他不一定接得住,也不知道怎麼搭配。


所以我在《樂隊的夏天》說了一句話,希望我們倆一輩子這樣。我知道很多女孩不理解,這個邏輯是什麼,我看趙子健,手足情,就是我弟或者我哥,隨時可以依靠。


我在刺蝟看着挺強勢的,特別突出,其實我不是特別強勢,什麼都是被迫,因爲生活把你壓到這裏了,你看趙子健有時候那樣,我不得不站在他上面趾高氣昂,讓他稍微成熟一點(笑)。


但是樂隊這圈子肯定男性佔話語權比較多的,基數在那兒擺着呢,關鍵男性邏輯思維強,能說到點上。


我在別的樂隊也客串打鼓,我也不會多說話,剋制點,說多了,顯得我多膨脹,畢竟不是自己的主場。新褲子樂隊的女貝斯手趙夢做《樂隊的夏天》時,我看她每次都自己化妝,我說,你幹嘛自己化妝,節目組不是有現成的化妝師嗎?因爲我真是覺得她自己畫得沒有專業的好看,本來挺好看的一個底子。她說,這不是彭磊和龐寬都得等着我嗎?咱們女孩化妝太慢了。


其實我不是在說新褲子,別誤會,我和他們關係特好,趙夢也是一個特別好的貝斯手,大家合作都挺高興的。就是那一瞬間,我有一個特別私人的感受:我在別的樂隊可能就不是石璐了,可能就是主唱說了算。


應該會有一個特別對的人接受我的女兒和我的樂隊

我是一個挺嚴厲的母親,沒那麼多耐心,急脾氣,我女兒有點怕我。因爲她的早熟導致我得動好多腦筋在她身上。前兩天我弟跟我說了一句話,讓我特揪心,我弟說,那天我跟春天聊天,春天跟我說,我每天晚上得乖乖睡覺,因爲我睡醒睜開眼,媽媽就回來了。她現在完全理解我在幹嘛,我出去演出四五天,她也不提找媽媽,可能會說想媽媽了,但一會就過去了。


其實,我閨女一看就不是一好惹的主兒,她出生那天,身上都是血,眼神特別渾不吝,太有殺氣了,我當時拍了一張照片,我和她的眼神和看的方向竟然都是一樣的。她現在會說,媽媽你別怕,我保護你,我覺得這孩子以後可能是家裏的一頂樑柱。


石璐和女兒的第一張合影 石璐和女兒的第一張合影 

我希望她以後是一個有大愛的人,善良,顧全大局,心大一點,隨和一點,別那麼計較,可能在審時度勢上要敏銳一點,不要像我。如果她以後犯傻,我就給她先講講我的戀愛故事,沒問題,全告訴她,也會提醒她,不要只注重男人的外表,用衝動去想問題,一時興起,把身體交給別人。


講完了以後,讓她自己去選,要非得粉身碎骨,我會說,反正先別結婚,也別懷孕,其他怎麼着都成。


現在,我不是不想談戀愛,靠譜的人太少了,正常人好像就不會找我,我連認識圈外人的機會都很少。自己眼睛也有點花,看男的不行,我也難以接受心痛的狀態,想心流平穩一點。


我一個朋友的媽媽就說了一句挺對的話,她說,你就是什麼年齡不幹什麼年齡的事兒,最後就給自己擱這兒了。


我鄰居老跟我說,人家老公給買包了,帶去馬爾代夫玩了。我心想,你爲什麼不把命運把控在自己身上,自己多賺錢,選擇自己想要生活,別人不愛你,你就自己愛自己,多好。


可能,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,沒愛好特可怕,我很幸運,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歡打鼓。反正不管生活發生再多變化,我只要一進排練室,一上臺,這鼓就是我可以把控的,我把全部的生命投入其中。音樂對我來說就像魚兒和水,離開了音樂,我沒法呼吸了。


我爸爲了讓我和女兒環境好一點在西雙版納買了套房,那真是一個人間天堂,適合養老的地兒。但我在那種地方只要待超過一個月,心裏就開始發慌,有點睡不着覺,怎麼說,生活安逸對我來說可能暫時不是那麼必要,我沒辦法過那種生活,我得繼續做樂隊。


我沒什麼野心,樂隊必須得怎麼着,沒太想過,掙錢夠維持就行了。我對錢的概念就是夠花就行,我老想算算自己年收入到底是多少,但沒有一年能算清楚(笑)。


現在我該經歷都經歷了,我這點故事別人得過好幾輩子,真的。我就說,爲什麼玩樂隊有意思,跟上班那種成功不一樣,因爲樂隊把你的整個人生給壓縮了,壓縮到你雖然沒錢但有好多經歷。


我記得有一年去美國,Kanye west前經紀人點名帶着我們玩,他當時就選中我們一箇中國樂隊,我猜,他可能是覺得我長得像他前妻(笑)。


他住在山上,一個光頭保鏢給他開車,開巨長的那種凱迪拉克,我們坐後排,一路上山,聽着巨大聲的黑人說唱音樂。到了山頂,那大別墅恨不得有三十多個房間,整個山頂都是他家的。我們在他家睡了一宿,第二天早上一睜眼,滿山的葉子,金色紅色綠色交叉在一起,一望無際,下面還有一大湖。


反正你就覺得這就是人生頂點了,但是你又能看出來他那麼成功的一個人,眼睛裏已經沒有希望,他經常說“enjoy this shit!”那麼美好的生活也就是這樣。雖然我們沒錢,但已經感受到了特有錢的人生活是什麼樣。所以玩樂隊就是在最好的年華,看到整個世界了。


我想,我會一直玩樂隊,玩到至少50歲,不一定非得打鼓,也可能彈彈鍵盤。對未來,我也充滿希望,應該會有一個特別對的人,接受我的女兒和我的樂隊。


本文轉載自:36氪(ID:wow36kr)丨口述:石璐丨採訪:張卓丨編輯:沈醒醒丨策劃:Kr Lab丨設計 :火山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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