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嘶,潮騷,踏雪而嘯——《安河橋北》,宋冬野


  我喜歡宋冬野的歌詞。它們具體而神祕,粗糙中帶着優雅,獨立成章又彼此暗合。像意識流小說,無情節電影,裝置藝術。

  
  一、意象
  專輯十二軌,除去首尾,十首人聲音樂,每首題目都是一個名詞。莉莉安、董小姐、關憶北、夢遺少年——人;鴿子、斑馬,斑馬、連衣裙——物;六層樓、卡比巴拉的海、安河橋——地。
  這些奇特的意象,組成豐富的圖景,彷彿城市浮在海洋之上,路過不再需要翅膀的鴿子和拖着受傷尾巴的斑馬,以及早已失散或從未存在的人們。
  
  二、通感
  宋冬野的歌詞在講故事,具體的地點,精確的細節,讓音樂具有畫面感和穿透力。不同歌曲的不同創作地,成都、哈爾濱、重慶、蘭州、無錫、北京……出現在同一張專輯中,造成時空的跳躍,彷彿一次真實的耳中旅行。
  不僅是名詞意象天馬行空,形容詞的使用也毫不吝嗇。《鴿子》裏的“在北京第二十五個秋天的夜晚”和“兩千個祕密沒人知道”,《六層樓》裏的“你喝下第三杯酒”,簡直像確鑿的數據,卻又是虛虛實實的詩意。抱着盒子的姑娘,紅色的連衣裙,完美的圖畫靠文字的想象。
  詞中情緒飽滿,常常採用與第二人稱的直接交流。《董小姐》裏的“你熄滅了煙說起從前,你說前半生就這樣吧還有明天”,《關憶北》裏的“當你裝滿行李回到故鄉,我的餘生卻再也沒有北方”,如對白,如獨白,如未寄出的信。
  
  三、矛盾
  反義詞句,是這些音樂裏的另一個特徵,正像那作爲Outro的Intro。
  “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/所以那些可能都會是真的”
  “斑馬斑馬你不要睡着啦/斑馬斑馬你睡吧睡吧”
  到底那些是不是真的?斑馬是睡着是醒着?它們矛盾,但卻於情於理,最後讓過程變得不重要,唯留下純粹的情緒,假作真時真亦假,無爲有處有還無。
  《董小姐》的那句“就算你和我一樣,渴望着衰老”直接點破了世俗的矯情和虛僞。它讓我想到杜拉斯的《情人》,它要求審醜,直視殘缺,接受毀滅,一切坦然篤定。
  
  四、無解
  然而我始終無法參透,沒人知道的兩千個祕密最後怎樣了,究竟哪些可能不是真的又或許會是真的,莉莉安到底是誰的名字,遠方又在哪裏等待。
  歌詞中遍佈不可知的神祕,欲言又止,暗藏殺機。斑馬時而是睡褲上的條紋,時而又似將躍起奔騰。望不斷六層樓爬不完的高,追不上世界上走得最慢的表。
  作爲一個北京人,宋冬野的歌詞雖不似諸北京搖滾肆意恣睢,依然充滿粗獷的野性,大方而實誠,吹牛逼,躁起來,儘可能白話,不刻意舞文弄墨。
  他詞中語義的神祕性,建立在直白的語言上,小學生也能朗讀出來的句子,卻蘊含着飽經世故的老者也未必能說清的情緒,此爲大器。
  
  五、關聯
  峯迴路轉,年少揮之不去的夢終將有一日會被解釋。《安河橋北》這張專輯有着令人驚異的整體感,形散魂不散,冥冥中反覆,此中有你我。
  《關憶北》中“大不列顛的廣場上有沒有鴿子飛翔”豈不是《鴿子》?
  《六層樓》中“來尋找我,像一匹多情的斑馬”莫非即《斑馬,斑馬》?
  《卡比巴拉之海》中“在盒子裏睡不着的美夢”與《給抱着盒子的姑娘》的盒子難道不是同一個盒子嗎?
  更有此外《夢遺少年》中“世上唯一懂鳥語的人死在了二零零六”的萬曉利。
  《斑馬,斑馬》《連衣裙》都說起的“浪跡天涯”,這不就是莉莉安的遠方、董小姐的從前、六層樓的旅程、安河橋的思念?
  
  像幾乎所有民謠歌手一樣,宋冬野的歌詞訴說着故鄉和遠方。《董小姐》的躥紅,是當代國內獨立民謠進入主流視野的一個偶然的必然,而《安河橋北》的優秀完整,纔是真正值得祝福和慶賀的。
  都市喧鬧,離羣奔跑,低聲細語,電子訊號,馬嘶,潮騷,踏雪而嘯。


from: 良卓月 http://music.douban.com/review/6250774/


試聽地址:http://music.baidu.com/album/71265988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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