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盧廣仲/生活不需活得太勵志

盧廣仲變了。不單在造型上有了改變,他不再只執著於穿短褲亮相,收起了一貫的招牌笑臉,就連新歌也不只是存在著純粹的快樂,唱歌的口氣與創作題材都明顯地內斂許多。他笑說:「是因爲過去的自己快樂得太過 Over 了,現在只是回到中間值而已。如果現在看到那個時候的盧廣仲,會覺得他蠻討人厭的,應該是有病吧。」



他自嘲,是一個性格十分軟弱的人,以前爲了擺脫負面情緒,經常想盡辦法讓自己成爲一個很快樂的人。「但後來發現擁抱自身的陰暗面,也是快樂的來源之一。」盧廣仲鬆了一口氣繼續說著,在 2014 年結束替代役的生活後,心情又慌亂起來,彼時的他,好比剛脫離籠子的鳥,迷失了飛翔的方向,「其實在籌備專輯時,花蠻多時間在處理自己的困惑上,所以新歌或多或少也透露著極大的迷惘,我不停在思考自己到底還能寫怎麼樣的作品,要成爲怎麼樣的人。」


那他有找到自己了嗎?回頭看,距離上張專輯《有吉他的流行歌曲》已時隔三年,從專注於以吉他譜出心中的流行歌曲,到甫發行的《What a Folk !!!!!!》完全變成一張採不插電三件式編制(吉他、貝斯、鼓)爲創作基底的全民謠曲風專輯,這一路走來產生的轉變,其實就是盧廣仲不停與內心魔鬼對抗後的結果。



「幾年前,小虎(鍾成虎)推薦我去聽英國民謠歌手 Nick Drake 在 1972 年發行的《Pink Moon》,那是一張幾乎每首歌都只有用一把吉他伴奏,只有偶爾幾首歌穿插一些鋼琴旋律的專輯,對我來說聽完極爲震撼,才發現原來民謠是可以很好聽的,當時的我不論在家、走路、旅行都會不停重複聽那張專輯,就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做出這種『陪伴感』很強烈的作品。」盧廣仲坦言,在接觸到《Pink Moon》前,他對「民謠」的理解就只是用木吉他唱生活中的事情,然而真正的「民謠」應該是要將生活徹底代謝成歌曲,可以聽起來是藍調音樂或是搖滾樂,重要的是將創作者的生命力原汁原味呈現出來。


「我覺得這就是創作者的責任,要比其他人減少錯過自己的機會,不論大哭或大笑,都要把握住那種稍縱即逝的感覺,才能好好面對自己。我真的覺得現代人有了智慧型手機後,就一直再錯過自己,當你在看手機的時候,可能錯過了夕陽,也可能錯過了一個有機會認識到的女生,挺可惜的。」於是,寫下了提醒大家不要過度沉溺於手機的〈手機仔(二)〉。雖然歌曲仍保有著廣式的音樂幽默,卻使用強烈的 Acoustic Punk 曲風將自己的憤怒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。


若仔細觀察,會發現新專輯有高達八成的歌詞都是經由他手合作或完成,好奇問及在歌詞創作上有遇到什麼挑戰或者難關?他直言,這次比較像集體創作的感覺,打個比方,〈手機仔(一)〉的前兩句歌詞原先是由唱片公司的同事發想而出才譜成歌曲,後來企宣統籌討海人跟同門師姐陳綺貞也各別奉獻一段歌詞,才變成現今聽到的模樣。不只詼諧道出因通訊方便,實際與愛人見面的次數逐漸被手機取代的荒謬,同時也巧妙融入所有填詞人對於鄉愁的集體回憶,大大增加了歌曲的渲染力。



而當時的盧廣仲爲了替自己的困境找出路,也首度與姚若龍合作〈一坪半〉的歌詞,抒發被困在臺北的無奈,不知道往哪可以去,只好待在原來的地方。或許這也是他的鄉愁,從臺南出生、成長,最後選擇在臺北紮根做音樂,前陣子更徒步走回家鄉,問他會想家嗎?「老實說,現在我住在臺北的時間也快追上我過去待在臺南的時間了,但目前這邊還是給我一種要奮鬥的感覺,有時想家,就會很想把島嶼對摺起來,這樣臺南跟臺北就會疊在一起,就有回到家的感覺了。」雖然他眼神中不經意地透露些淡淡的憂傷,但也十分感謝臺北帶給自己的養分,「若不是發現臺北人都不吃早餐,我纔不會寫出〈早安晨之美〉這種歌啦!」話說到這,馬上被他燦爛的笑容洗去一秒前的寂靜。



訪問到此時,盧廣仲的神情終於逐漸放鬆,或許是因爲開始聊起了他最愛的吉他,也或許是已放下心中那個沈重的大石頭。談及新專輯《What a Folk !!!!!!》使用八把不同規格的吉他進行歌曲錄製的經驗,盧廣仲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。


當確認專輯只能玩一種曲風,就成爲一種「有限制的遊戲」,除了重新鑽研起過往那些欣賞的歌手們,比方是 Prince、Steve Rodgers,並學習他們的唱法,盧廣仲也透過使用不同類別的打擊樂器,如捲尺、彈手指、湯匙等加強聲音的變化性。而在吉他音色及個性上的挑選,更是一門極重要的功課。


他接著舉例,〈月光備忘錄〉便是用他人生第一把買的吉他 baby taylor 進行錄音,因爲這把吉他的聲音較容易被 Band Sound 吃掉,也因此纔在出道多年後才獻出處女秀,格外別具意義。此外,這次更首度嘗試接觸了十二絃、尼龍弦以及曼陀林三種類型的新吉他。在〈星座愛情故事之巨蟹座可不可以繼續說愛〉以十二絃吉他營造出天然的 Chorus(合音)共鳴、於〈結婚鑽戒〉中經由尼龍弦吉他表現柔和、低沉渾厚的音色,以及在〈夏天的歌〉運用曼陀林製造出飽滿的聲響效果。他直說:「開始錄音後,一切都還蠻愉快的,就像以前大學待在吉他社一樣,可以有好幾十人彈同一首歌,那種人與人與音樂共鳴的感覺真的很棒。」



如何坦然與他人互動則是盧廣仲替自己下個階段所設定的目標。這次錄音,他組了生平的第一個樂團「Nerd Punk」,也因當社會替代役在服務街友後有感而寫下了〈今天睡在這裏〉。「可是完成這首歌時才發現其實故事的主角還是我,我是一個挺自私的人,所以注意力會一直放在自己身上,但這樣日子久了會很痛苦,尤其在悲傷的時候只會更悲傷,如果可以分一顆心去關心你周遭的人,就可以減緩自己的痛楚,比方說,我開始去關心街友,這一個動作才讓我解決了自己的困境,這是我在這張專輯或到了現在這個年紀,才領悟到的事情。」


「以前的我都是一個人創作,一個人住,不過最近我妹也搬上臺北跟我住,有了樂團也要與團員們互相配合,現在要開始學會離開孤獨,踏入人羣。下個階段的的自己,我想多交一點朋友,因爲踏入音樂圈後的自己實在過得太孤僻了。」就像這次首度在大街上舉辦的移動式簽名自拍會,他真的說到做到,以實際行動擁抱人羣。

盧廣仲發起了移動簽名自拍大會,下午 3 點,從臺北車站出發,徒步走向西門町,邊走邊拍邊簽名,最後展開快閃音樂會。(照片提供:添翼音樂)


從第一張單曲《淵明》發行至今,走過十年的歌唱路,處於而立之年的盧廣仲確實改變了,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另種成長,但在與他對談的當下,便可明白其實並不需勉強自己成爲永遠只有快樂的人。生活有苦亦有甜,不需要活得太勵志,而盧廣仲在經歷了各種內外在的沖刷後,終以更從容自在的態度來面對日常一切的好與不好。

後記:有哪些類型的音樂是完全聽不進去的?

喜愛木吉他的盧廣仲,創作靈感常來自於生活,從吃早餐、觀察行人走路到一隻蚊子,任何小事都可以入成一首首幽默感十足的歌。「民謠」幾乎成了他的最佳代言詞,也不禁讓人好奇,有哪些類型的音樂是他完全聽不進去的?盧廣仲點著頭說著:「其實我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偏重旋律性、起碼要有一個 Hook 的音樂,但像有一些實驗電子,它只有 beats,我沒辦法可以跟著 repeat,就會很緊張。」


語畢,他終於徹底地放鬆大笑了。

採訪/撰文:戴居 攝影:林東亮 特別感謝:添翼音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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