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裸裸剖開了,那些不敢說出的痛點:專訪草東沒有派對


原文載於臺灣搖滾映像誌《映像 16’》

打開門,一張散亂著雜物的墨綠色大桌子在眼前,上頭有菸有酒還有吃到一半的晚餐,率性隨意。桌子後方則是一個小型練團空間,當光線微微照著擺設的樂器,彷彿有了生命力。可以想像練團時,用力刷出的和絃敲擊著不大的空間,那些沉浸在音樂中認真的神情,會多麼熱烈。這裡是被草東沒有派對形容「很有家的感覺」的地方 — — 北藝大搖滾研究社社辦。

傍晚時分,四位團員相繼坐下,隨啤酒噗哧一聲打開後,訪問開始。

敲碎了壓抑之後


草東沒有派對《醜奴兒》(2016)

草東沒有派對的歌曲,在苦澀絕望的氛圍中卻充滿著療癒的能量。儘管厭倦這世代帶來的不公不義,但仍衷心期盼社會傳來好消息的那一天到來。矛盾,卻無可奈何。

「殺了它/順便殺了我/拜託你了」、「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們虛構的」那些只敢放在心中、極度情緒化的壓抑字眼,都被唱了出來。聊起創作靈感,主唱耕佑像在指著什麼地說:「這些都是從周遭發生的故事延伸而來,再借題發揮、碰撞當今社會所設下的各種限制。」

首張專輯《醜奴兒》便是這羣少男少女當下的心情寫照,鼓手劉立進一步解釋,名稱源自於詞牌名,是帶著自婊意味去命題:「有時當我們說生活過得好苦好煩好悶,有些大人可能會覺得你還年輕,什麼苦都沒嘗過,怎麼會知道愁的滋味呢?但難道未曾經歷歲月的磨練,就沒有資格說想說的話嗎?」

草東沒有派對不只想透過作品力圖抵抗社會框住的價值觀,也希望可以將這些無以名狀的情緒,譬如自己對生活、對社會想說的話,想要改變的議題,讓更多人有出口敢說出真心話。



更直率地與人羣互動


草東沒有派對團員,左起:築築(吉他)、世暄(貝斯)、劉立(前鼓手)與耕佑(主唱/吉他);攝影:許造元

於是他們踩著大拍節奏,搭配耐人尋味的短歌詞,成功擄獲不少人的心,甚至常有歌迷在演出現場中跟著一起大聲合唱。聊起了印象最深刻的演出,巨獸搖滾音樂祭 5.0 是全員最難忘的回憶。

「那次有很多人跑上臺跟我們一起玩,非常開心,才發現原來我們的歌是有辦法跟人羣互動的。」不過吉他手築築也補充道,跑上舞臺絕不是一件好事情,會干擾到演出的節奏,「但經過那次才明顯感受到歌迷是真心愛著我們的音樂,這也是為什麼會想公開徵求〈大風吹〉副歌錄音的原因。這是第一首大家會大合唱的歌曲,覺得蠻感動,想留做紀念。」


位於羅斯福路的「Revolver」,則是草東沒有派對一致公認最愛的表演環境。那些被歌曲掀起反應的瞬間,到了大場地反而會有距離感。對他們來說,在能離觀眾很近的小場地演出纔是最愉快的狀態,才能清楚看見每個觀眾臉上的表情。

「每次在 Revolver 表演完,大家幾乎都還會在樓下的酒吧待著,彼時就會喊說『喝酒喝酒』,當下誰是表演者誰是觀眾已經不重要了。此刻,我們都是一羣音樂愛好者,同時也是酒精的愛好者。」

這也是會在演出時有「變魔術」橋段的原因:為了感謝每個來看他們表演的人,以酒敬上最高謝意。「這時不需區分彼此,大家一起愉快喝酒,不是最美好的狀態嗎?」

走在同一條路上,不分你我

成軍僅四年餘,千人場門票在開賣不到四天內便銷售一空,首支 MV 〈山海〉發佈兩週就衝破十萬次點閱數。正在勢頭上的他們,也開始反思以自身現在的能力還可以做多少事情。


對此,劉立有更多體悟。每個人起初發表作品時,難免會覺得自己的音樂還不錯,只是日子久了卻沒得到迴音,終究會產生自我懷疑:「很多創作者都會怪聆聽者,說他們聽的東西都那樣啊,可是臺灣其實有很大的問題是,因為創作者並沒有輸出足夠量的東西去營造一種氛圍,讓他們以為就只有那些歌可以聽。」並沒有哪種樂風是最好的,市場的取向不是靠標籤決定,而是音樂本身。

「很多朋友都還是要靠做其他事情過生活,纔可能繼續玩音樂。」耕佑無奈表示著,「所以如果有能力的話,我們一定會去幫助別人,」劉立也提起,既然對現況感到無可奈何,那為什麼不先從自己做出改變?先看周圍有什麼人可以一起做演出、合作,一個拉著一個前進,纔有機會突破重圍。

當環境能容納下越多元的聲音時,最後便不需要再去區分你我,可以自在地互相交流。「因為走在同一條路上的人,不是路人,那叫朋友。」

互相影響,互為羈絆,眼中的彼此


作為演出時的主要發言者,築築笑著這樣形容自己:「他們應該覺得我是王八蛋吧!就像林耕祐在我眼中也是王八蛋一樣。」耕祐立刻補充,「她在我眼中是很有覺悟的人。」貝斯手世暄同時露出尊敬的眼神附和著:「築築是個很知道自己的目標,也很努力在達成的人。」

聽見團員們的回應,築築面露害羞,「是因為他們還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,但我沒有。世暄和劉立是讀電影的,不玩團還可以做電影。耕祐是個天才型的人,要做什麼事情都可以,雖然他一直不認同這件事情。」想了一想,她有點認命繼續地說:「我是他們之中最笨的人,才會很認真的做這件事情纏著他們!」




攝影:陳奐宇

耕祐接著說:「世暄可能覺得在我身上有什麼可取之處,大概只有在音樂上吧。生活上,我比較多要向他學習,一些邏輯、做人處事啦!」而當聊起認識快十年的築築,語帶感謝說:「我們真的就是互相影響,她也是一直激勵著我,很多事情我會很在乎她的想法。」

說起個性看起來較沈穩的劉立,耕祐則露出敬佩表情:「他的 SENSE 很好,有時候丟一首歌過來,我一聽就覺得很爽!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,但其實很願意幫我…」話沒說完,劉立像要和「愛」字劃清界線,迅速補充是因為自己沒差,並不會被影響。

耕祐仍繼續描述自己,「其實我很憤世忌俗啦!很多想殺的人,但他們還願意在我身邊,所以真的很可貴。」語畢,他的真誠讓原本因為酒精作用而略顯吵鬧的環境,多了一股暖意。

四人一來一往的意見有時是互相吐槽,但多半是對彼此包容的叮嚀。這支平均年齡不到 25 歲的樂團,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熟感,也有對未知事物仍抱持極大熱忱的純真。

草東沒有派對誠如他們的音樂,直白字句唱出了這世代理應被唱出的痛處。沒有刻意販賣被超額消費的幸福,除了反映當前仍在尋求解套的問題,更多的是我們早需共同面對、解決的處境,真實地令人難以招架。也許這就是他們魅力所在之處。在歌曲響起的瞬間,那些不敢說出口的切身感受與該作出的抉擇,都被赤裸裸地剖開了。(全文完)



註:2016 年十月,草東沒有派對憑此專輯入圍第七屆金音創作獎共 6 項大獎。最終獲最佳樂團、最佳新人(團),專輯內歌曲〈大風吹〉獲最佳搖滾單曲獎。2017 年七月,入圍第28屆金曲獎,並共 6 項題名,最終以歌曲〈大風吹〉獲年度歌曲獎,以及最佳樂團獎與最佳新人獎。


作者:戴居原文載於臺灣搖滾映像誌《映像 16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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