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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再回首》:在时代洪流里,人的回忆与生存

引子:一首歌的幽灵


有些旋律,像时间的幽灵,总在不经意间潜入你的脑海。它或许来自街角一家即将打烊的音像店,或许是深夜出租车里,司机百无聊赖调到的某个怀旧电台。姜育恒的《再回首》便是如此。那沙哑又克制的嗓音,像一块被岁月磨得温润的毛玻璃,透过来的是旧日光影,模糊,却刺痛人心。


“再回首,云遮断归途;再回首,荆棘密布。”


    

最近,这首歌的幽灵在两部剧集的残响中反复游荡。《繁花》的结尾,宝总站在和平饭店的窗前,望向对岸陆家嘴的璀璨灯火,一个时代在他身后落幕,他说“我们是过客”,等一个秋去冬来。《漫长的季节》的终章,王响开着出租车驶过桦林的玉米地,苍老的脸上终于有了释然的笑意,画外音告诉我们:“往前看,别回头。”


然而,这句决绝的“别回头”,却偏偏配上了《再回首》的旋律。往前看,别回头,可歌里唱的,全是回头路上的云与雾,泪与痛。这构成了一种巨大而迷人的张力,仿佛一个时代在与我们对话,它用最华丽的辞藻或最朴素的忠告劝我们前行,却在我们转身的瞬间,用一首歌轻轻拽住我们的衣角,低语道:“嘿,别忘了。”


这篇文字,便是在这衣角的拉扯之间,试图描摹那被歌声唤醒的,关于一个时代的集体回首。


第一章:繁花如梦,霓虹下的再回首


《繁花》的回首,是沪上烟火气与资本浮华交织的梦境。王家卫的镜头,将九十年代的黄河路变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时间之河。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马路上晕开,像一滩打翻的颜料,每一滴都折射着欲望、机遇与不可言说的情愫。宝总的“再回首”,是在功成名就的巅峰,回望那个从提篮桥弄堂里走出来的阿宝。


这是一种镀金的回忆。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的醇香、香烟的辛辣和女士香水的芬芳。每一次推杯换盏,每一次股票代码的起落,都是生存的博弈。在这里,“生存”被包装得极其体面。它不是挣扎,而是“腔调”。宝总的西装永远笔挺,他的话永远只说一半,他的眼神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,藏着对过往的全部理解与疏离。


歌里唱:“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,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。” 这句歌词,对于黄河路上的男男女女而言,像一个遥远而不好笑的笑话。他们追求的恰恰是极致的灿烂与喧嚣,平淡是失败的同义词。玲子在进贤路的“夜东京”里,算计着每一笔蝇头小利,却也守护着一份不计成本的真心。她的回首,是对那段与阿宝互相取暖、彼此成就的日子的眷恋。她砸掉“夜东京”,是与过去做最激烈的切割,然而那份记忆,早已像弄堂里的青苔,长进了她生命的缝隙。


汪小姐的回首,则更为决绝与热烈。当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职业套装,在黄河路上重新出发时,她回望的是那个需要宝总庇护的小汪,是那碗浸透了误解与情谊的排骨年糕。她的生存,是从依附走向独立,是从“我们”变回“我”。她与宝总在码头的最后一面,是两个时代过客的挥别。他们都在往前看,但身后那艘远去的货轮,载走的正是他们无法“再回首”的爱情。那份爱,和那个时代的机遇一样,一旦错过,便永不回头。它不是荆棘密布,而是被时代的洪流冲刷得干干净净,只在当事人的心里,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。


李李是另一个背负着过去的幽灵。她的A先生,是她所有故事的起点,也是她无法回头的归途。她在黄河路上建立起“至真园”这个华丽的堡垒,既是生存的武器,也是纪念的祭坛。当一切尘埃落定,她削发为尼,那不是逃避,而是在彻底回首之后,选择与过去和解。


《繁花》的“再回首”,是繁华落尽后的寂寥。宝总最后望向窗外,他看到的不是未来,而是过去的幻影。黄河路依旧灯火通明,但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然散场。歌声响起,仿佛在说:你看,你所拥有的一切,都建立在失去之上。你以为你在创造历史,其实你只是被历史洪流裹挟的一粒沙。云遮断了归途,你再也回不去那个相信“永远”的阿宝了。


第二章:季节漫长,锈与雪中的再回首


如果说《繁花》的回首是琥珀,晶莹剔透,封存着一个时代的浮华,《漫长的季节》的回首,就是一块未经打磨的铁矿石,粗粝、沉重,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。


桦林,这座东北工业小城,与上海的黄河路是截然不同的时空。这里没有霓虹,只有工厂高炉熄灭后,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色烟尘。这里没有一夜暴富的神话,只有下岗潮带来的集体阵痛。王响、龚彪、马德胜这三个老伙计的“再回首”,是对一个被碾碎的生活的重新拼凑。


这里的生存,褪去了一切光环,是赤裸裸的挣扎。是龚彪开着出租车,做着发财梦,却一次次被现实打回原形;是马德胜跳着拉丁舞,试图在衰老的身体里,找回一点昔日的荣光;更是王响,那个开了半辈子火车的男人,在儿子死后,用余生去追寻一个被掩埋了近二十年的真相。


“往前看,别回头”,这句话从王响口中说出,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壮。因为他的一生,恰恰是被“回头”这件事所定义的。他开着那辆绿色的出租车,穿行在桦林的街头巷尾,看似漫无目的,实则是在一张巨大的记忆地图上,搜寻着过去的蛛丝马迹。那辆车,就是他驶向过去的时间机器。


《再回首》的旋律在这里响起,不再是资本家的午夜哀叹,而是小人物的命运挽歌。“再回首,背影已远走;再回首,泪眼朦胧。” 王响回首看到的,是儿子王阳年轻而倔强的背影,是妻子在铁轨上绝望的眼神,是一个普通家庭被时代巨浪打得粉碎的残骸。他的爱情与亲情,都凝固在了那个九十年代末的秋天。那不是逝去的爱情,那是被活生生剥夺的、关于爱的全部可能性。


辛爽的镜头语言,让这种回首充满了质感。玉米地的金黄,工厂的锈红,天空的铅灰,构成了一幅沉郁的油画。回忆不再是闪回的片段,而是与现实交织的、挥之不去的鬼魅。年轻的王响与年老的王响在同一片玉米地里对望,那一刻,时间的界限被打破了。过去并非“已经发生”,而是“正在发生”。


当真相大白,王响在铁轨旁,与年轻的自己对话,说出那句“往前看,别回头”,这是一种最深沉的自我救赎。他不是忘记,而是选择了承担起所有回忆之后,再迈出那一步。最后,他在大雪中为死去的龚彪跳舞,为自己漫长而痛苦的回首画上句号。此时,《再回首》的音乐再次响起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积雪下挣扎出来的生命力。它告诉我们,有些回头路,是必须要走的,哪怕荆棘密布,哪怕泪眼朦胧。只有走到底,你才能真正地、无愧于心地“往前看”。


第三章:生存的回响,时代的B面


将《繁花》与《漫长的季节》并置,我们看到的便是一个时代的A面与B面。A面是上海,是机遇,是“东方风来满眼春”的宏大叙事;B面是桦林,是阵痛,是被宏大叙事遗忘在角落里的个体悲欢。


宝总的生存,是在资本的牌桌上,计算着筹码与风险;王响的生存,是在生活的废墟上,寻找着尊严与真相。然而,当《再回首》这同一首歌响起时,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境遇,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。因为无论身处何种环境,人在时代的变迁中,都是渺小的。政策的红利,体制的改革,像一只无形的手,轻易就能将你的生活重新洗牌。


回忆,便成了对抗这种无力感的唯一方式。它提醒我们,我们曾经爱过,恨过,活过。宝总回首,是为了确认“阿宝”的存在,确认在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背后,曾有过真实的体温。王响回首,是为了还儿子一个清白,更是为了找回自己作为父亲、作为丈夫、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的身份认同。


“再回首,恍然如梦;再回首,我心依旧。” 歌词里的“梦”与“依旧”,恰好对应了这两种回首的心境。《繁花》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,梦醒时分,只剩空虚。《漫长的季节》则是在噩梦中挣扎,最终守住了那颗“依旧”跳动的、不肯屈服的心。


结语:别回头,再回首


我们为何总是避免不了回忆?或许是因为,人的生命,本就是由无数个“过去”的瞬间线性排列而成的。我们走向未来,却永远背负着过去。


“往前看,别回头”是一种生存的智慧,一种必要的自我麻痹,让我们能在苦难中继续前行。而“再回首”,则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本能,一种情感的确认。它让我们明白自己从何而来,为何会成为今天的模样。


《繁花》和《漫长的季节》,用它们极致的视听语言,为我们上演了一场盛大而苍凉的集体回首。它们借由《再回首》这首歌,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。那个时代,无论是流光溢彩的黄河路,还是锈迹斑斑的桦林钢厂,都已经远去。但那些故事,那些在时代浪潮中浮沉的个体,他们的爱与痛,他们的生存与求索,都化作了这首歌的注脚。


当旋律再次响起,我们仿佛看到,宝总在和平饭店的窗前,与开着出租车穿过玉米地的王响遥遥对望。一个身后是璀璨的东方明珠,一个身旁是无尽的金色田野。他们的眼神穿越了二十年的光阴,交汇在一起,没有言语,只有一首歌的时间。


歌声落幕,他们一个走向下一个秋去冬来,一个驶向前方漫长的道路。


云遮断归途,荆棘密布,但他们都走过来了。我们也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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