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日做梦有理

By reecho at 2017-03-28 07:47:01 • 1090点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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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Lemon(来自豆瓣)
来源: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608983835/

我左边站着我梦中的男神张震,右边站着我从小就很敬仰的导演李安。我战战兢兢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,面对台下几百人热切的眼神,我显然还有点不太习惯。我深呼吸一口气,带着明显的颤音说道:“这个故事我已经酝酿了很多年了,但我胆子太小,从没想过有一天它能变成这么美的一部电影。感谢导演和制片对我的信任,让我这个新人担任编剧,这真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了。”台下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。

以上是我白日梦里常常出现的景象。

我手忙脚乱地把公司的会议室收拾干净,打开手机,调成自动美颜模式,待我们的网红老板化妆完毕后,我录起了她的小视频。网红老板的脸在镜头里显得娇俏妩媚,她笑语盈盈地向她的粉丝们展示着公司即将上架的新品。“等等!”我打断网红老板,“你没按照视频脚本里的词儿来啊”。网红老板不耐烦地说:“哎呀,脚本只会限制我发挥。你们后期剪辑一下不就好了。”

以上是我工作的日常。

我手里端着证书,泪如雨下,过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平复情绪。我语无伦次地用蹩脚英文说道:“感谢全世界热爱文学、有着深厚人文情怀的人,感谢诺贝尔文学奖对汉语言的重视,感谢莫言等前辈在中文写作上做出的探索与努力,让我们这些后辈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汲取营养,当然还要感谢我的国家……”此时我年迈的父母正坐在电视前,看着远赴瑞典领奖的我,泣不成声。

以上是我洗澡时拿着洗发水瓶模拟的领奖现场。

我灌了一杯黑咖啡,抱着电脑去会议室开会。网红老板抽着烟,不通风的会议室里乌烟瘴气。我清了清嗓子,说起了关于下周工作的想法:“我最近一直在读《第二性》《女权运动简史》这些书,我觉得可以把世界女性社会角色变迁作为下周公众号内容的选题。”网红老板掸了掸烟灰,摇头道:“这种东西没人愿意看的,这帮女人一看到长篇大论就烦。你就写写她们感兴趣的,比如推荐一些好吃的餐厅、好用的化妆品。”

以上是我每天工作都会遇到的场景。

我也不知道我是该痛恨还是该感谢互联网。我讨厌那些粗制滥造的小视频和网络直播,讨厌各种隔靴搔痒的网络段子,讨厌横行霸道的“秀文化”和“炒作文化”。但我确实通过互联网认识了一些有趣的同好,并于传统媒体风雨飘摇的时代,在互联网领域谋到了一份姑且说和写作(?)相关的工作。

平心而论,我真的不是一个敬业的员工。因为我潜意识里总是把这份我赖以生存的工作当成“副业”,把我深爱的写作当成我真正的主业。很多次工作不忙、老板不在的时候,我就戴上耳机,在工位上噼里啪啦敲上一个小时文章。带着一点担心被人发现的小刺激感,这时候敲出来的东西反而比晚上回家安静写出来的更生动活泼、妙语连珠。我猜这大抵和“妻不如妾、妾不如偷”揭示的规律有异曲同工之处吧。

我真的对自己从事了三四年的互联网行业疲倦不堪了,于是2015年夏天,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,去做一段时间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。在这个假期里,我不要再去关心网络热点,不要再费心想着怎么把人物、品牌不择手段地捧红。没想到这个假一放就是一年多,这一年多的时间里,我毫无功利心地看书、写文章,甚至还涉足电影领域,写了我的第一部剧本。这一年,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岁月中显得与众不同,熠熠发光,这一年我身处远离互联网信息爆炸的桃花源,“乃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。

虽然美好,但我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是,辞职期间收入分外微薄,加上我不善交际,接不到稿约,也始终没能正式走上自由职业的道路。一年后,存款花得差不多了,我终于认怂了。因为不想靠男友和父母养着,我在前领导的介绍下来到了现在的公司,开始重操旧业。明知所从事的并非自己真爱,但面对温饱这样的现实问题,我只有一遍遍地在心里提醒自己“保住饭碗,不忘初心”。

我知道自己是有梦想的,虽绝不至于狂妄到真以为自己能成知名大编剧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,但心里始终对写作这件事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执念。可是我总是羞于提起我的梦想,以为那不过是见不得人的隐秘心事。电影《早间主播》里,女主角瑞秋·麦克亚当斯一心想成为电视节目制作人,她的母亲却对她说“有梦想是好事儿。8岁时有梦想,大人们觉得你可爱;18岁时有梦想,还算鼓舞人心;28岁时谈梦想,丢不丢人啊。”很不幸,我28岁了,正好到了那个谈梦想会丢人的年纪。

闺蜜们喝下午茶时,提起了各自的梦想,有人说想早点退休整天逛街遛狗,有人说想攒很多钱过上舒适轻松的生活,而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“成为作家”这四个字。大学时,我的舍友们都批评我“太不务实”;我想要辞职写小说时,我的朋友们几乎一边倒地指责我“太懒惰,不愿意努力工作赚钱”,更有甚者评价我“根本就是想找个崇高理由让别人养活你罢了”。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,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。一个家境不错、被男朋友宠爱的女孩,想要辞去工作做一些热爱的事情时,身边的人就气急败坏地以为我肯定是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吸血鬼、寄生虫。后来读了詹姆斯·瑟伯的《白日做梦有理》,书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,但我一直对这个书名情有独钟。白日梦怎么了?白日梦招谁惹谁了?人要是连白日梦都不会做,那和咸鱼有什么分别呀。算下来银行卡里也有五位数的存款了,不多,但至少让我有辞职一段时间而无须寄人篱下的底气。

昨天开会时我的网红老板说她想出书了,但她平日发微博连基本的句法都会使用错误,代她写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。上班以来,我经常代笔帮她写一些东西,她总批评我写得“不够像她”。

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快,默念了十遍“保住饭碗,不忘初心”,然后打开电脑写起了《教你养出嘭嘭嘭的少女桃花肌》。电脑桌面右下角的隐蔽角落里,是我写了一半的《<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>四版本比较分析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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